又到“清明把酒释别愁”的时节,故乡那些熟悉的地名,蕴含着中华文化的血脉根系,承载着华夏儿女的家国情怀,寄托着离家游子的乡情乡愁。光明日报3月23日推出《地名的故事·那些历史那些乡愁》专栏后,引起各界读者广泛
有的北京胡同名称颇有意趣。
南锣鼓巷其实跟“锣鼓”无关。这条胡同挺古老,元大都建成时就有。胡同中间隆起,两头较低,犹如“驼背”,居民戏谑地称之“罗锅巷”。清代乾隆年绘制地图,或许嫌“罗锅”不雅吧,改为“南锣鼓巷”。
东城的“孙家坑胡同”其实无坑。明代这儿低洼,雨后积水,行走不便。嘉靖时,副都御史孙继鲁居此,出资将路填平,居民感激,遂称该地为“孙家坑”。
新街口附近“百花深处胡同”的名字充盈着诗情画意。走进去会觉得奇怪:没有“百花”呀。明代万历年间,有位张先生在此买了二三十亩地,开始种菜,后来栽下牡丹、芍药、菊花……群芳争艳,花香四溢,引得街坊们纷纷观赏。昔日芳菲早已零落成泥,而雅致的名称流传至今。
有的胡同名称蕴含着古都历史。
中南海西边那条漫长的南北通道叫府右街,是民国二年(年)修建的,当时袁世凯的总统府设在中南海。自古以来,中国的房屋多“坐北朝南”,特别是大建筑,例如故宫大殿皆如此。从“坐北朝南”而论,这条胡同在总统府右侧,故起名“府右街”。
美术馆南边有个东厂胡同。这儿在明代是“东厂”即“东缉事厂”所在地。明成祖永乐十八年(年)朝廷在此设立的“东厂”,不仅是皇帝直接掌控的特务机关,而且是世界上最早设立的国家情报机构。那年头,谁打这条胡同路过,心里都害怕。
东四往北走不远,横着条钱粮胡同,其实它跟粮食没关系,这儿是清代京城铸造铜钱之地。旗人每年按时领银子和粮食,后来干脆把银钱称作“钱粮”。胡同里的“造币局”也被称为“钱粮局”,这儿便成了“钱粮胡同”。
朝阳门内,有不少胡同的名称中有“仓”字,如“禄米仓”“南门仓”“海运仓”……明清时代,这些胡同里都有粮仓,粮食是从遥远的江南经大运河漕运而来的。运粮船队抵达朝阳门外码头后,卸下一袋袋大米,用大车咕隆咕隆拉进高耸的朝阳门,分送各个粮仓。胡同名称包含的“仓”字,见证了那个“南粮北调”的时代。
有些胡同名称虽然依旧印在巷口的红牌上,但其所指事物已悄然消逝。
大栅栏是尽人皆知的商业街,原先不叫这个名字,叫廊坊四条。清朝初年,胡同口安装了高大的栅栏,市民便称此地为“大栅栏”。历经沧桑,栅栏早已不知何去,独特的名字依然活在北京人的话语里。
现如今,有的胡同名字已“名不副实”。
隆福寺西边有条弓弦胡同。小时候,父母常领我们几个孩子穿过这条胡同去蟾宫电影院看电影。父亲曾叹息:“这条胡同多直啊,真像一根弓弦。”我向前方望去,路两边老树繁茂,粗壮遒劲的树根拱出地面。这根“弓弦”在拥挤迫压的闹市区直挺挺地向东伸展,显示出一种顽强的韧劲。如今,弓弦胡同早已被新建筑“切割”得所剩无几,年轻人从短短一截“残段”中已无法领悟“弓弦”二字的寓意了。
不少胡同不但名称改了,其间景物也在岁华流转中默默消遁。
东四附近的礼士胡同在清代叫“驴市胡同”,不消说,当时是骡马市场。几年前,还能看见胡同东头墙上一排拴牲口的铁环,它们或许是这段牲畜贩卖史的最后遗迹,随着疾风般的拆迁,如今已荡然无存了。
景山东门外有条东西向的胡同,原先叫景山东街,年改名为“沙滩后街”。不光名字变了,风物之变更甚。路北朱红大门乃乾隆时的和嘉公主府,里面的荷花池是个梦幻般的花园。夏日里,粉红鲜润的荷花绽放,金鱼在池中嬉戏,四围绿草如茵,树丛浓密。这儿是我小时候跟伙伴儿们玩耍的天堂。“文革”中被夷为平地,府内府外的居民永远失去了一块恬静的绿地。
明代建成的铁狮子胡同年改名为张自忠路。随着道路拓宽,这段路成为平安大道的一段。年在铁狮子胡同发生了“三一八”惨案。多年前,我跟八十余岁的父亲从这里走过,他告诉我,当时他在北师大中文系读书,也参加了游行。学生代表还在里面谈判,*警就向请愿者开枪了。段祺瑞执*府门前是个圆形广场,东西有门。留在执*府大门对面影壁上的弹洞均一人来高,足见*警一开始就直接朝群众射击,并未预先示警……
广场、大门,跟“铁狮子胡同”的名称一样,随着似水流年远去了,每从这儿穿行,耳畔仿佛响起游行者呼喊的爱国口号和乒乒乓乓的枪声。(杜永道作者为《语言文字报》原主编)
古驿路明珠——驻马店
一篇“看看你家乡改名前曾经多风雅”的网帖中,驻马店位居榜首,忍不住要说说驻马店地名的来源以及它和汝南的历史渊源。
驻马店位于河南省中南部,地处淮河上游的丘陵平原地区。因明代起在这里设驿站而得名。
史料记载,自明代起,这里就成为中原地区连接南北的重要官道驿站。如今在城区北看冷水河南岸,一座古官道石桥——三里桥还保存完好,成为驿站官道物质遗存。
早在五六千年前,就有人类在驻马店这片土地繁衍生息。在境内的确山县刘店后胥山、驿城区柴坡村打石山等发现的新石器时代文化遗址,证明这个时期已有早期人类在这里生活。
驻马店城区随着社会发展而逐渐成为经济、文化、社会的区域中心,是从明代开始的。据《汝宁府志》、《确山县志》及清末安增《重修延禧明弘辛酉碑记》、全履愫《重修东岳庙碑记》记载,驻马店最初形成于明朝天顺元年(年),有安姓、张姓等开始在练江河北岸毗邻官道处建房,做小营生,因毗邻一个种植苎麻的地方而形成“苎麻”的名字。
明朝成化十年(年),崇简王朱见泽就封汝宁,出于交通和*治需要,在这里设驿站,供文书传递、官员差役来往及商人歇脚、中途补给、住宿和换马。驿站的设立使这里开始成为人群的集聚活动中心,依托驿站,在周边开设马店,供商人投宿,使这一带人气兴旺,渐渐地,“苎麻”被其谐音“驻马”替代,成为驻马店的地名。
城北五里堡村西古官道的青石条上有深深的车辙,直到上世纪70年代中期还保留完好。年,驻马店文物考古工作者在市区南3公里大全庄村南的月亮湾,发掘出大片墓穴和一处建筑遗址,发掘出马厩、钱窖,考古人员根据宋代钱币、马镫等物品推断,这就是让驻马店人苦苦寻找的驿站遗址。更重要的发现是距遗址米处的一处烽火台遗址,遗址高出地面1米,直径3米,中间有明显的火烧痕迹。这让考古人员异常激动,因为驻马店作为古驿站,只有文字记载而没有最直接的实物证明,这一发现是驻马店作为古驿站的最好佐证。遗憾的是,因为一些原因,发掘没有继续,遗址被夷为平地。
虽然后来驻马店的隶属发生多次变化,“驻马店”三字却没有变化。但说驻马店属于汝南,也有其历史依据。
在中国历史上,秦统一六国,秦始皇废分封,设郡县,今天的驻马店归属颍川郡(今禹州市),后归属陈郡(今淮阳县)。西汉高帝四年(公元前年)置汝南郡,郡治汝阳(今汝南县),隶属豫州刺史部,辖汝阳(今汝南县)、阳城(今平舆县西北)、慎阳(今正阳县)等37县,两汉时期,汝南郡成为这一带的*治经济文化中心。三国时期,驻马店属于魏,为汝南、南阳分辖。明清时期,驻马店分属汝宁府和南阳府。年10月,驻马店市力车厂发掘一古墓,墓砖上刻有“明弘治元年河南汝南府确山县驻马店”字样。弘治元年即年,这个墓砖证明两点,一是驻马店的名称由“苎麻”而来至少是在年以前的事;二是驻马店在当时和汝南、确山的隶属关系。明清以来,随着驻马店的归属和管辖变化,先后更名为驻马店驿站、驻马店镇、驻马店人民公社、驻马店镇、驻马店市、驻马店地区等,但“驻马店”这个名字没有再变化。
多年来,包括很多外地人都认为驻马店这个地名很“土气”,一向自信的驻马店人也想让自己的城市名字更气派、响亮且显历史文化内涵,曾经形成要改驻马店名字为“天中”的舆论。年,驻马店市*府曾向河南省*府申请改名为“天中市”,专家经讨论认为,驻马店的名字代表此地具有独特的历史意义,又加上特殊的原因,最终未获批。
如今的驻马店早已经从多年前的苎麻村和驿站,发展为辖8县1区、人口万、面积平方公里的中心城市,是国家和河南省重要的粮油、禽畜生产基地。厚重的历史文化,使驻马店拥有中国盘古圣地、中国嫘祖文之乡、中国重阳文化之乡、中国冶铁铸剑文化之乡、中国车舆文化之乡等民间文化品牌和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。
驻马店,犹如一颗古驿道上的文化明珠,散发着历史深处的光芒。(郁筱)
守住乡愁守住回家的路
又是一年清明节。柳叶泛绿,丝丝细雨,总能勾起我们对往事的无限怀念。
如今的高楼大厦,曾经的绿砖青瓦。在我们大踏步迈向现代文明的同时,我们依然需要不断回望,看看那些古建筑,想想那些老地名,借此守住我们的文化,守住灵*深处回家的路。
近日,光明日报《地名的故事·那些历史那些乡愁》专栏里讲到的苏州“三元坊”的故事,让人感动。清乾隆四十六年,苏州人钱棨在乡试、会试、殿试连中“三元”,成为清朝第一个连中“三元”的人,整个中国历史上,这种荣耀大概也绝无仅有。苏州人特意筑建“三元坊”以铭记钱棨。如今,“三元坊”消失了,钱棨的名字也逐渐被淡忘。然而,“三元坊”的名字却永远地留下来了,随之留下的还有我们对当时胜绩和历史变迁的无限遐想。
在这段美好的故事里,在古今时光的纵横交错里,我们与古人显得并不那么陌生。他们像是良师益友,也像是我们的同路人,这就是中华民族文化传承的载体。由此直上,可以追溯三皇五帝,秦汉光华;由此而下,可以遐想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正在眼前,指日可待。
我们怀念过去,我们也要更坚韧地走下去。在现实的光照之下,浪里淘沙,美好的东西不应该在我们身上失去。在古老的地名中,我们依然可以听到最初的历史回响。当前,在以人为核心的新型城镇化建设中,我们要留住文化,留住我们赖以生存、赖以传承的优良传统。城镇化不是推倒几面旧墙、新建几座高楼,更为核心的是让优良的文化基因深入人心,在起高楼的同时不忘旧墙的故事。房子越来越宽敞,我们的心灵之屋也要随之宽敞起来,在这里,我们既看得到未来,更要留得住过去,这是中华民族的血脉。(刘子闻)
此心安处是故乡
又到了“清明无客不思家”“何人不起故园情”的季节。对于香港离岛上的“移民村”盐田仔来说,已经移居国外的村民是幸运的。虽然这里已是“空巢”,没有一个本村的原住民,但是村外的码头、村中的小教堂却保存完好;村子赖以得名的“盐田”旧址,也由*府雇人打理,成为当地中小学生课外教育的场所。
在我看来,那些不曾见过的盐田仔人是幸运的,不管他们走到世界何处,思乡之情都有处安放。
对于有着安土重迁、故土难离情结的国人来说,更多的乡愁却无处安放。记得几年前游览三峡库区时,因为名胜古迹多有搬迁,导游只好指着一片汪洋说:这里是屈原故里,那里是明妃村……可想而知,对于屈原和王昭君的后人来说,难免会有一种别样的乡愁。
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,思乡之情的表面是忧伤,背后却写满了悲壮。
比如,河南淅川位居南水北调中线工程渠首所在地和核心水源区,也是工程主要淹没区和移民安置区。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,淅川人为了一江清水向北流,为首都人“解渴”,40万人舍弃家园。在他们的背后,是将被淹没的故土和祖茔。对于这些“移民”来说,移居他乡的另一面是“无处安放的乡愁”。也许这些乡民不会背诵“若为化得身千亿,散向峰头望故乡”的名句,却懂得“苟利国家生死以,岂因祸福避趋之”的道理。
乡愁不是“为赋新诗强说愁”,而是大自然与人类社会的发展在人们心理上的交相投影。全球化带来的全球性人才流动,更使“思乡病”与“文化休克”与日俱增。与“剪不断、理还乱”的忧伤之情相比,白居易的思乡之情则是另一种情怀:“无论海角与天涯,大抵心安即是家”;苏东坡借诗抒怀:“此心安处是吾乡”。人与自然和谐相处,保护生态环境,杜绝人为破坏,让更多的人拥有幸福感,减少忧伤感,是和谐社会的题中应有之义。但在“沧海桑田”和社会变革面前,我们对于那些“才下眉头、却上心头”的乡愁,更需要一种理智的超脱。(王君超作者为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)
变更的地名载不动的乡愁
伊河路、百花里、绿城广场、碧沙岗……每当想起家乡的这些地名,心头总是会漾起亲切的温柔。
曾觉得自己不会离开那片土地,如今却与它渐行渐远。自高中毕业,作为土生土长的中原大地的女儿,我依依不舍地告别家乡郑州,远赴重庆求学,在磕磕碰碰中渐渐熟悉了异乡的上坡下坎,习惯了西南的麻辣油酸,但是每每站在南山之巅欣赏山城夜景时,总是忍不住想起家门口的伊河路。尤其是“伊”字,常常让我情不自禁产生“所谓伊人,在水一方。溯洄从之,道阻且长”的思念和惆怅。
难以想象,如果有一天,家门口那条熟悉的小路不再叫“伊河路”,我的内心将会怎样的慌张和失落。
老地名可能会在城市的发展中渐渐消逝,这份担忧并非是杞人忧天。不知从何时起,“曼哈顿”“巴黎”“香榭里”等看上去洋气的名字开始侵入我们城市的角角落落。新开发的楼盘,新建成的商场,新改造的街区,都在争先恐后地追求名字上的标新立异,仿佛不论方式怎样简单粗暴,能在第一时间抓住大众的眼球就是王道。常年在外的游子难得回一趟家,漫步在熟悉的街景中,听到别人唤起它时用的是另外一个陌生别扭的名字,那种滋味真不是简单的啼笑皆非所能形容的。
地名是传统文化的根脉,透过一个独特的老地名,我们可以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地域文化和风土人情,尤其是那些有厚重历史沉淀的老地名。郑州的“名牌”地名中,有体现中华传统观念的德化街、福寿街,有体现革命情怀的碧沙岗、金水河,有体现文化气质的太康路、紫荆山等等。这些地名让人感受到一种世代传承的精神韵味,使人们更有积极创造美好生活的使命感。
怀乡恋旧是人的一种美好本能,而老地名是承载乡愁的最好载体。它是游子安放乡愁的港湾,是老乡交流乡愁的纽带,是我们心中最柔软、最怀恋的角落。变更了的地名,那些哗众取宠的字眼,如何载得动这浓厚的乡思乡愁,如何抚慰漂泊游子的孤独和牵挂,又如何让我们相信生命的相依和情感的永恒。(段天圯)